孙婆婆叹着气坐在旁边的杂草上。“虞老师,委屈你了。
老婆子也不想这么待你,可我知道你这大城市来的是看不上我们的。
别人家买回来的媳妇都是关几天就老实了,其实别人家都是打服的,可我下不了这手,你要是能听话些就好了。”
柱子听完慌张地走上前。“妈,你给虞老师关起来了?不行不行,我以为是你给我买的媳妇,虞老师不行……”
山区里买媳妇的事不是秘密。这几个村因为有支教老师查得严些,近几年没发生了,当然也因为穷。
但几年没发生不代表他们的观念已经转变过来了。
孙婆婆听他没骨气的话,愤怒地起身甩他一巴掌。“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!
儿啊,你不是经常给妈说,虞老师从来不说你傻,虞老师最漂亮了,笑起来还好看。
她给你当媳妇不好吗?以后再生个像虞老师一样漂亮的女儿多好啊。”
虞恒吓得不敢多话,先听他们怎么吵。
“不行不行。”柱子坚持着。“大家说虞老师和隔壁村的路医生是一对,他们都是来帮我们的好人。”
孙婆婆扯着他的胳膊,努力地灌输她的想法。“是好人呀,虞老师是好人。
你娶不到媳妇,虞老师来给你当媳妇,这不就是好人吗?”
柱子吐字不清晰,思想也像孩童般单纯。
只觉得他妈说的不对,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,只能沉默着。
他像是突然纠到了错处。“不对,你刚才说别人家都打,你是不是想打虞老师。”
“不不。”孙婆婆赶紧摇头。“虞老师以后要给你当媳妇我打她干啥?
以后你们好好过,咱家人都能把虞老师当菩萨供。虞老师你说呢?”她还是走了过来,把虞恒拉起来坐好。
柱子不说话了,真被他妈绕了进去。
听出来柱子本还是向着她的,可说通柱子不现实,孙婆婆不可能任她说。
不说又怕柱子以为她愿意了。
就算会被打,虞恒还是压抑着心里的害怕,尽量平和地说出来不让她生气。
“我不愿意,柱子你说得对,我喜欢路峋。你下地干活时受伤,他可是帮你包扎……啊——。”
孙婆婆虽已年迈,因为常年劳动的关系,力气倒是不小。
她毫无保留地快准狠掐着虞恒的胳膊,一扭,让她惨叫出声。
可因为嗓子哑了,这撕心裂肺的一叫并没传出太远,不足以让人听到。
柱子急了,上前来拉他妈。“妈你干啥,你说了不打虞老师的。”
通过上面那块缺口透进来的微弱光线,虞恒忍着痛看向她。
孙婆婆脸上没有一丝熟悉的慈祥温和,全然是陌生。
微弱的光线照在她爬满皱纹的脸上,明暗各自分布,有几分骇人。
她勾着嘴角冷冷地笑了笑。“傻柱啊,妈教你,女人要是不听话打几顿就老实了。”
柱子扑过来挡在虞恒前面。“不行,你说话不算话,你说了不打的。
你生气的时候还叫我傻柱,跟别人一样讨厌,虞老师从没叫过我傻柱,她最好了你不许欺负她。”
虽然柱子对虞恒来说不算靠山,也不是全然可信。
但她还是庆幸自己没叫人外号的习惯,不然这会就该遭报应了。
孙婆婆这次没依他。“我不打,你问问虞老师,她是愿意给你当媳妇,还是冻死在这。”
柱子有些呆笨,给他选择题,他只会二选一。
柱子挠着头,有些不好意思地傻笑了几声。
虞恒在角落里,是傍晚又是阴天,那光实在照不到这里。
看不清他的脸,只觉得他同样是危险的人。
他说着。“虞老师,我妈打人可疼了,我小时候挨她打都要痛上好几天,你顶不住的。
要不你给我当媳妇吧,我虽然不如路医生聪明,但我比他有力气,我也能照顾你。”
已经意识到她被关在地窖,村里人储存蔬菜都是这样的。
哪怕已经退到墙角,虞恒还是忍不住向后缩了缩摇头。“不行。”
柱子有些失落,转身回头看向他妈,笨拙地转述着。“虞老师说不行。”
孙婆婆转身寻了根棍子,柱子上去拦住她。“妈你干啥,不能打虞老师。”
孙婆婆力气再大,又怎么能大过一个青年男人。
她气极败坏地扔掉。“不争气的东西。”说完,她顺着梯子爬了上去。
柱子走回来,小心翼翼地说着。“虞老师你先委屈会儿睡一觉存力气,等我妈睡了我放你走,你得有力气跑。”
孙婆婆在地窖口吼着。“我今晚都不睡。”
“那就明晚。”柱子小声地说着。
可地窖空间小,说话有回音,他以为的小声被地窖口的孙婆婆听得一清二楚。
如果这不是真的,虞恒可能为这呆傻的样子笑出声来。
柱子随着孙婆婆离开了,听两人有离开的动静。
强装冷静的虞恒终于哭出声来。
“路峋,路峋,你快发现啊,路峋,救救我,这里很黑,路峋……”
掩上地窖口后,孙婆婆留了小边的缺口,不会窒息而死。
而那一点缺口,并不能带来多少光明。
天色也越来越暗了。很快她就会彻底陷入黑暗。
“路峋,路峋……”她也知道该保存体力,本就感冒实在不能再呼救。
万一她有机会再呼救,还要用到这副破嗓子惊动其他人。
可知道是一回事,真的能做到是另一回事。
虞恒接触过的老人很多,小镇上都不少。
爷爷奶奶们都像路奶奶一样对她可好了,经常招手把她叫过去,给她吃好吃的或者新煮的甜玉米。
在她印象里,老人都是和善可亲的,像妈妈一样亲切地叫她小虞。
也不是没遇到过坏老人,也在电视上看到过。
而看过听过和体会过是不一样的,要不怎么说未经他人苦,莫劝他人善。
不敢大声,虞恒小声抽泣着,一遍遍地叫着路峋的名字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虞恒又冷又饿又恐惧。
地窖口忽然传来了声音。
已经身上边缘,还是忍不住向墙角缩了缩。
阴天的夜晚没有月光,直到人下梯子,她才从身形上认出是柱子。
大晚上的他来干什么?
来帮她跑?不对,孙婆婆已经听到了,不可能看他闹。
那他来干什么?虞恒越来越害怕,加上寒冷,她的牙齿忍不住开始打颤。
柱子着急地走过来,把怀里的小包和破旧的杯子拿出来。“虞老师,你是不是生病了,你先吃点药。”
他一个呆笨之人,哪里会弄药,多半是孙婆婆的授意。
就是再难受,这药虞恒也不敢吃。
虞恒试探性地说着。“没生病,就是被绑得难受。”
她双手被反绑在身后,大腿膝盖脚腕都被绑着,根本没有自己解开的可能。
柱子思考能力弱,当即就放下杯子,说来替她解开。
“蠢蛋。”孙婆婆从上面扔下一截铁链,尽管是砸在土地上没有水泥地的声音大,还是让虞恒颤了颤。
孙婆婆已经顺着梯子下来了。“这里冷,去给虞老师倒点热茶。”
“这杯子里还温着。”柱子不是懂事不想离开,而是不懂手里有热的为什么还倒。
她不明所以地笑笑。“这里这么冷,温水不够的,快去烧点热水拿下来。”
柱子轻轻哦了一声,还回身对虞恒说着等一会儿。
“柱子。”虞恒叫住他,也不敢说让他留下的话,怕孙婆婆说什么误导他的话,以为她同意留下了。
“怎么啦虞老师。”对于被虞恒叫住的事,柱子很高兴。
孙婆婆并不慌,在微弱的光里笑看着虞恒,看她如何挣扎。
虞恒再好,对柱子而言终究是外人,她一点不怕。
虞恒紧张地咽了口唾沫,嗓子难受得发不出一点声音。
她在暗处,柱子也看不清她在说话。
孙婆婆笑着,只听那声音倒会觉得是个慈祥的婆婆。“快去吧柱子。”
大概是她叫了太多遍路峋的名字,到了这关键时候,喉咙忽然干哑没音了。
柱子走后,本就阴冷的地窖更加阴森可怖。
虞恒看着拾起铁链慢慢走近的孙婆婆。
她退无可退,反复地用唾沫润了润嗓子,终于找回一点声音。“婆婆,这是犯法的。现在还没发生什么,我们都忘了吧。你把我放了,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。”
孙婆婆像个看着猎物垂死挣扎的猎人一样,甚至闲适地蹲下身子。“隔壁村子去年刚买一个,不也没人管?”
“我是老师呀孙婆婆,有名有姓登记过的支教老师。我报的就是四年,到期没有回去肯定有人下来问的。”
孙婆婆其实也不懂这些,山区的闭塞阻碍的不止是孩子们的思想。
“那些被买来的女人之前不也是有名有姓的人,也有像你一样大城市来的。人口这么多,丢一两个谁在乎啊。”
“在乎的,至少亲人朋友在乎的。”虞恒反驳着。“我还有爸妈,家里就我一个,我还要给他们养老的。”
孙婆婆又笑了起来。“别怕呀虞老师,听你这话哭腔都有了,大家不是说你笑起来好看吗。
我又不是要你命,没什么好哭的,柱子除了傻了点人不错的,他会对你好的。
我又不是没见过路医生,他那种小白脸有什么好的,一看就靠不住。
不说远的,就说今天,我们山区的汉子哪个让没成亲的媳妇一个人走过山路?”
“不是的,不是的……”虞恒摇头。
她不知道相处三年多的村民这么坏,路峋他也没想到的。
“你这细皮嫩肉的,动手吧真怕把你打死了,可劝又劝不住,你怎么这么倔呢?”
她说完,抓起手边的铁链扬起,重重落下。
蒋言和虞丰是很好的父母,他们从没打过她。
加上虞恒是个听话乖巧不让人操心的孩子,也不会被打。
那铁链落在身上时,虞恒觉得她要死掉般的痛。
沙哑的嗓子没让她发出什么惊人声音来,更向墙角拼命地缩。
被她铁链甩到的右胳膊,右腿火辣辣的疼,疼的没有知觉。
孙婆婆一动手,气更大了。
又高举起甩了两次后,看虞恒躺那不动了。
虞恒被绑得结实,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。
孙婆婆有些担心,她可不想背上人命。
赶紧上前伸出手指在她鼻下探了探,气息很稳定。
应该是没受过这罪,一时疼晕过去了。
孙婆婆有些后悔连下三次狠手,又觉得教训这种嘴硬的就得狠心。
她从扔铁链的地方找到一起扔下来的锁。
那锁是外面打工的家人用来锁车子的,用得年限久了,外面一层软胶已经磨烂褪掉,里面的铁也生锈了就扔在家里。
她扶起虞恒的身子,把锁套在虞恒脖子上。
她脖子修长纤细,果然像孙婆婆预计的那样还空出一大圈。
孙婆婆这才拾起铁链穿过车锁,又用小锁把铁链锁在了梯子上。
当年挖地窖时,只放下这么一节梯子怕倒了,索性埋在土里一大截,就是进了雨让土地湿了,梯子也倒不了。
就算让傻柱那个身材健壮的男人来,他也移动不了梯子分毫。
孙婆婆布置完这些,瞪了昏迷的虞恒一眼。“你们文化人怎么说的来着?敬酒不吃吃罚酒。”
说着,她顺着梯子爬了上去。
虞恒清醒过来时,感觉到一双手在她腿上乱摸。
还碰到了被铁链甩到的伤处,痛得撕心裂肺。
她胡乱挣扎着。“走开走开,我不愿意,就是不愿意。”
“虞老师,虞老师。”是柱子的声音,他手足无措地向旁边躲了躲。“不是你说被绑得难受吗,我帮你解开绳子。不过我比较笨,解这么久没解开,还把你吵醒了。”
虞恒听出他没有其他想法,暂时放心了些,努力地冷静下来。
冷静下来后才注意到脖子的冷硬,又看到从梯子那延伸过来的铁链,还有什么不明白的。
她像狗一样被人用铁链栓起来了。
从未有过的疼痛恐惧和屈辱感让虞恒有些崩溃。“你杀了我算了,你去叫你妈,就说我是不可能同意的,让她来杀了我。”
“我妈睡了,我没有铁链的钥匙。”
柱子说得委屈,呆傻又不知所措地看虞恒发泄了会儿情绪。
直到嗓子又无法承受她发出声音。
她低沉了好一会儿,嘶哑地说着喝水。
柱子本就是烧了热水下来的,水已经放得凉了一些。
他要递过去,虞恒背过身去,让柱子帮忙解开了手上的绑绳。
这里太暗光线不好,柱子人又笨一些。
他解了好几分钟才解开,解开后虞恒简单活动了下,抱着下地用的大水杯一口气喝了半杯。
喝完她也没理柱子,自己低头摸索着去解腿上的三条。
胳膊上是最先承受落下铁链的打击的,胳膊上有麻疼的感觉。
衣服不算厚,轻轻摸着还有些发硬,应该是血沾上后,没有及时处理让那里的衣服变硬了。
虞恒缓了缓,终于看向了柱子。
“柱子,你们这样把人关起来是错的。你没上过学你不懂,你不信的话去问下刘梅刘老师,问她我说的对不对?”
柱子愣在那,不知是没听明白,还是在思考。
虞恒也没指望他能听懂,只能抓住一点机会是一点。
“你妈没上过学,她也不懂的。你要去问上过学的。就像治病要找医生而不是你妈一样。
我身上也有点伤,如果你见到了路医生,你问他我的伤怎么治,他是医生他懂的。”
“也对,我比较笨,不会治病。”柱子难过地挠挠头。“那天亮了我去邻村找找路医生。”
“恩,如果不能去的话,问问邻居们也可以的。他们家里或者有药呢。就不用问你妈了,她肯定没有,要是有的话刚才就让你拿给我了。”
依靠一个傻子传递信息确实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,他甚至可能会无意地说给孙婆婆。
可虞恒嗓子不能大声呼救,她也没了别的办法,只能试试看。
柱子又坐了一会儿就走了。
虞恒也想明白了,她现在闹得再厉害,谁都听不到。
干脆忍着对脖子上铁锈的心理厌恶,把那张被子用来半铺半盖。
地窖本就阴冷,她昨天淋了雨,加上晚上没休息好,感冒更加重了。
昨天养一阵还能出会声的喉咙今天彻底哑了。
孙婆婆下来喂她水时,忍不住大笑着。“虞老师你认了吧,真有人来找,你都哑了,这不是天要助我吗?”
虞恒捧着沾了泥土的杯子喝完热水,缓了缓嗓子。“婆婆,你家人在外地打工一年多少钱?你放了我,我给你钱。”
她声音太过喑哑,孙婆婆走上前来才勉强听清。“在这山区里钱够就行了,太多反而是祸。”
虞恒更着急了。“你们钱多了可以搬离这里。”
“这是根,俗话说狗不嫌家贫。我是不……”
她没料到看起来文弱的小姑娘被她昨天狠抽了三链子还敢反抗。
趁她靠近时,她忽然甩起铁链套住她的脖子,发狠地说着。“钥匙拿出来,不然我勒死你。”
孙婆婆常年劳作,力气是不小,但毕竟人老了,没那么敏捷。
但她可不傻,被套住脖子只是慌却不乱。
她从心底坚信,这些看起来从外表到灵魂都透着干净的人,是不敢杀人的。
若是她昨天没受那铁链的三次甩打,凭着这份恐惧,或许能和孙婆婆不分上下。
而孙婆婆显然也想起来了她还有伤,握着拳就捶向她昨天受伤的那条腿。
底盘不稳,上身又能撑多久。
手上力气一卸,优势就彻底倒在孙婆婆这边。
她生气地拾起旁边放菜的破篮子就向虞恒身上砸。“还敢打我?看着瘦弱的姑娘这么倔?想死是不是?”
她没留一丝力气,把篮子都甩变形了。
虞恒那沙哑的喉咙没能发出太大的动静,连隔壁人家的狗都没惊动。
地窖剩下她一个人时,阴冷感更重了,血腥气也窜进脑海。
“路峋,你怎么还不来……”虞恒无力地轻哼着。“你再不来我就死掉了。”
“路峋,路峋……”
刘梅吃完午饭,看着匆匆翻开书本的孩子们。
一边欣慰大家的勤奋好学,一边有些担心另一件事。
作为和虞恒一起相处三年多的支教老师,刘梅觉得她很了解虞恒。
当然也因为虞恒比较简单好懂。
她来支教虽然不像她一样无二心,但她很认真地对待这份工作,很耐心地教导爱护孩子们。
她周末经常去找路峋玩,从没一次留宿过。
或者是两人快到四年这个期限了,说起这个话题过于开心没忍住亲热?
也确实能算个理由,但刘梅还是不放心。
正好大黑忙完了活来看她,顺便给她吃昨晚蒸的枣花馍。
本想昨天给她的,可是下了雨,只能等到今天了。
刘梅和她坐一起,甜蜜地分着吃了那块馍。
两人虽然确定了关系,但大黑看着壮实,却是个腼腆的人。
刘梅担忧地叹口气。“大黑,你下午还有活干吗?”
大黑摇头。“不是什么重要的活,怎么了?”现在不是农忙时候,不至于走不开。
“你去邻村跑一趟吧,阿恒昨天去找路峋没回来,我心里觉得不踏实。
要是她真在那,你们也不用急着回来,大不了我一个人多上几节课,明天让她补回来。
万一,我是说万一不在,马上回来告诉我。回来前问清楚她几点走的,有没有遇到什么人。”
大黑也不能说是外号,他从小就黑,不是干活晒黑的。
他家人都这么叫他,慢慢就习惯了,并不同于傻柱的外号。
虞恒最初叫他名字,被刘梅好一顿笑,后来大家熟了,就也叫起了大黑。
他也意识到了事情可能有些危险,当时就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。“我这就去。”
大黑借了村长家的自行车,他又有一身力气,一路骑得飞快,十分钟就到了。
再有力气,到地方时他还是有些喘气。
他叫着破旧诊所门口的患者。“大娘,大娘,路医生在里面吗?”
“在呢在呢,慢点。”大娘以为是他家里有人得了急病,主动让他插队。
路峋在里面治病?那虞恒多半不在了。
他来的这条路是两个村子间的必经路,不存在错过的说法。
大黑比刚才更急躁了,直接闯进去按在桌上。“路医生,虞老师呢?”
路峋正写方子的笔忽然脱了手。
他心里一咯噔。“她昨天下雨前就走了,算时间应该刚到家就下雨了。怎么了?”说到最后,他的话都放轻了。
顾不得那两位病人,村上还有老医生,先去找他也行。
大黑拉起路峋。“她一直没回来,刘老师不放心,让我过来问问。”
路峋跟着他走,不可置信地吼着。“她怎么可能会不见呢?大家不是对她都很好吗?”
大家都知道,发生了这样的事,过了一夜,就算有命在,也一定被折磨过,或者……没了清白。
大黑容易害羞,很少吼过人。
看路峋急切的样子,他忍不住瞪他一眼,提高了音量。“你问谁呢?问你自己吧。”
虞恒昨天走时是一个人,路峋的视线能看到她时,还是一个人。
她的手机已经打不通了,路峋一遍一遍地打,一直是信号不在服务区。
在重重大山的包围里,关一个人甚至不用考虑怎么破坏手机,它自己就会没信号。
两人沿着那条路逮到人就问。
这一问,快问到村子里了。
终于有一位大娘说,昨天她看到虞恒和孙婆婆一起路过这里。
大黑去向村长还自行车,再去向刘梅回消息。
路峋一路打听着,摸索到了孙婆婆家。
他顾不得什么礼貌,重重地拍着柴门。“婆婆,婆婆,你在家吗?”
孙婆婆佝偻着背,迈着小碎步笑盈盈地跑出来开门。“这不是路医生嘛,找我这老婆子干啥?先进来喝口水吧。”
看她那一脸慈祥可亲的笑,路峋想到了自己的姥姥,也像虞恒的第一印象一样,没觉得她是坏人。
虞恒没见过世间的阴暗,路峋又能比她见多到哪里呢?
“婆婆,昨天阿恒跟你一起回来的是不是?然后呢?”
“昨天天色不好,虞老师怕下雨淋到我。确实扶我一路来着。还把我送回家。
但是下雨了,她还非要走。我拗不过她,就把家里的伞借她了,后来,后来我也不知道了呀。”
路峋还扶着她家的柴门,一个大男人急得都想哭了。“婆婆求您了,您再想想,当时有没有谁跟你们一路?尤其……尤其是男人。”
孙婆婆看他的语气也急了,她苦着脸双手无措地乱晃。“这是出了什么事嘛,昨天还好好的。
你说昨天那会雨大,大家都慌着向家里跑,路上肯定有人嘛,老婆子我眼花,在大雨里也看不清啊这。”
“婆婆您别急。”路峋握住她着急时乱晃的手。“您再想想,求您了。她对我很重要,她对这里的孩子们也很重要。”
孙婆婆急哭了,迈着不稳的步子就要出门。“怪我眼不好,我和你一起找找吧,不然我不安心啊。”
“不婆婆,您在家歇着。好好想想昨天见过谁,想起来了告诉我,求您了。我先去其他地儿问问。”
他简单安抚了孙婆婆,转身去一家一家地敲门问。
可昨天天不好,出门的人少。
问了很久,只像最初那位大娘一样,在路上见虞恒和孙婆婆走过一段路。
要是路峋能回头再看一眼孙婆婆。
或许能看到她半躲在门框处的阴冷笑意,和转身时那稳稳当当的脚步。
看到路峋彻底离开这附近时,孙婆婆才下了地窖。
虞恒受了伤,站起都困难,她放心地蹲到她身边,嘲讽地笑着。“刚才有没有听到一点声音?”
地窖在后院,她在上面堆了些杂物,只留着供她呼吸的边缝。
若是不仔细找,一眼扫过很难发现。
离得有些远,两人也不是大喊大叫交流的。再加上人在地窖,声音被阻了大半,她并没有听到声音。
孙婆婆笑着,伸出她的双手。“刚才这双手,被路医生握过。他来了。”
虞恒身子一颤,有了动静,却发不出什么声音。
连呼喊的权利都被老天剥夺了,孙婆婆更觉得有如神助。
“不过他离开了,还让我好好歇着,想起谁有嫌疑就告诉他,你说好不好笑?”
尽管是白天,地窖角落里依然有些暗。
她举起双手勉强看清。“这双手可是把你关起来,并且狠狠打过你的手。
路医生真温柔啊,他温柔地握住我的手,让我好好歇歇,笑死人了。”
虞恒有些绝望,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一脸。
她叫了那么多遍路峋的名字,终于把他叫来了,可是他没能救到她。
“还有啊。”孙婆婆眼含怜悯地看向她。“昨天你一定把柱子当傻子一样说了一些话吧。
我不如你有文化,但我可以让他出不去。我让喝了点瞌睡药,睡一天。晚上再来陪你,开心吗?”
虞恒本能地缩了缩本就裹起来的身子。“婆婆,求你了,你放了我吧。”
“回不了头啦虞老师。你现在伤这么重,出去了我没好果子吃。不如你和柱子结为夫妻,生米煮成熟饭,到时候大家恨我归恨我,但都会劝你好好和柱子过日子的。
你知道为什么吗?因为她们也想给孩子留下一位支教老师啊。
虞老师,你以为这里是世外桃源吗?不行,你和路医生都好好笑,不过你们都是好人,还好,你们都是好人。”
“不过,我不过。”虞恒哑着嗓子反驳着。
孙婆婆又生气了,她也知道不能再打了,只能上去,临走前恶狠狠地说着。“饿你几天。”
地窖再次陷入黑暗。
虞恒绝望地把头撞在土墙上。“路峋,路峋,你回来……”
叫了太久他的名字,却没有被救出去。
虞恒刚想脱口而出那声爸妈,到底还是忍住了。
她怕母子连心,怕蒋言难过,她身体不好,一定不能受这刺激。
当年得知她要进深山,她那么生气地阻拦,一定是怕有这样的结果吧。
怪不得她隔个两三天就要打一次电话,只不过是在确认她的平安吧。
想到父母,不如之前绝望,却更加难受了。
“刘梅老师,大黑哥,李婆婆,李月,张大爷……救命啊。”她把每个村民的名字都叫了一遍。
谁都行的,求求了,救救她。她想家了。
不敢入睡,说不出话,后来就在心里叫。把记得的同学老师名字也叫了一遍。
池舒,萧水,陆少……
下午没有给孩子们上学。
刘梅看着茫然的孩子问为什么提前放学,为什么没见虞老师。
刘梅泣不成声。“虞老师被坏人藏起来了,今天不能上课了。我和路医生大黑哥要去找她。”
“我们也找……”一个孩子带头,所有的孩子都说着要一起。
人多力量大,路峋拿着在半路找到的伞。
说虞恒和孙婆婆分开后,没人知道后来的事,只找到这把被落在路边杂草里的伞。
刘梅拧着眉头。“既然是借了伞回来的,为什么合上伞被扔在路边?真有人跟踪她,还会把人带走,把伞再合上扔路边吗?人伞一起带走岂不是毫无证据?就算是伞太大回去后不好处理,那也是随手扔在路边吧,还会特意合上吗?”
伞是昨晚关起虞恒后,孙婆婆冒雨扔路边的,从泥土的沾染程度看,确实是昨晚落下的。
村长已经帮忙报了警,山区村子分布稀,他们来需要很长时间。
就算他们有警犬,昨天下了雨,气味早被冲走了。
路峋握着伞的手紧了紧。“你们去其他地方找,我再去问问。”
刘梅让大黑给孩子们三五人一组安排寻找的方向,她赶紧跑着去追路峋。
两个村子离得不算很远,刘梅到底没追上,她到时正好看到路峋抓着孙婆婆的衣角跪下恳求着。
“婆婆,她才刚毕业就来了,还是个小姑娘,求你了婆婆。你再想想吧。”
刘梅也理解,他们只是猜测,没有证据总不能把一个老婆婆抓起来审问。
哪知孙婆婆更狠,她扶不起路峋,也像他一样扑通跪下。“老婆子我有罪,都是我害了虞老师,她要是有什么闪失,我这条老命就不要了。
你不让我和你一起找,我知道我腿脚不便,跟着还得照顾我是个麻烦。我去叫醒柱子,让他跟你们找找。”
两人也想看看她屋内的情况,不多推迟就跟了进去。
进了屋一路跑来的刘梅还在喘着,路峋一脸的泪也没来得及擦。
叫醒了柱子,他半闭着眼一副醒不了的样子,依依呀呀的也听不清说了什么。
她家里全都整整齐齐的,虞恒再瘦弱也是个成年人了,不该没有反抗。
刘梅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多疑了,说着算了,拉起了路峋。
两人走后,柱子揉了揉眼睛。“妈,你怎么哭了。咦,我刚才忘记问路医生虞老师的伤怎么治了。我得去问问。”
孙婆婆揪着他的耳朵。“把这事烂在肚子里,除非你想让我死。”
柱子听到这字,哭着摇头。“不行,家里就我们俩了,妈你别不要我。”
孙婆婆满意地摸摸他的头。“睡吧,妈不走,妈还要给你娶个好媳妇。你睡醒有精神了就娶。”
给柱子下的瞌睡药重,被摸头的感觉太舒服,没一会他就睡过去了。
一时半会他们不会回来了,孙婆婆又去地窖给虞恒带去了绝望。
这次路峋哭喊着说的,虞恒虽然听不清,但多少听出了他的声音。
看到孙婆婆下来,就知道这次又走了。
她绝望地看着孙婆婆嚣张的笑,哭都哭不出来了。
孩子们又带来了一群家里没活的人,大家趁着天亮,把附近几个村子问了个遍。
虞恒在近几个村子还是很出名的,参与找她的人越来越多。
有些名声不好昨天还出过门的单身汉,大家都是一家一户地敲门进屋检查一圈。
路峋最后也顾不得礼貌,效仿了这个并不算好办法的行为。
随着太阳落山,路峋觉得自己在发疯的边缘越走越远。
把附近几个村的单身汉家里都闯过后,几人一寻思,还是怀疑上了孙婆婆。
她家里,可是也有一位单身汉啊!
大家毕竟只是怀疑,傻柱人是呆了些,心眼又不坏,孙婆婆平时也不是不讲理的人。
一个老太太一个傻子,闯进别人家里如果误会了她,心里实在过不去。
距离虞恒失踪整整一天一夜了。
路峋不敢歇着,他一向干净的鞋子早沾了脏泥。
脑子一旦空下来,就听到虞恒在叫他,叫的凄惨绝望。
家里最穷时,母亲工资还没发下来,他上学都是问题。
是虞恒的妈妈蒋言以去他家找虞恒的说法送了些钱过去。
她顾忌着路家人的面子,没让别人知道这事,可路峋知道。
虞恒为了给他讲题,为了一起考同一所高中,同一所大学,她每天都睡得晚。
说起来是一句话的事,可虞恒每天为他辅导功课时,却是一分一秒都认真着。
没有虞恒,就没有能考进c大的路峋。
几个男生在同一个宿舍闲聊时,大家也好奇他对虞恒的心思。
他说,她是个好姑娘,对我很好,我欠她很多。
欠的太多,就觉得跟她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。就无法把两人放在同等的位置去考虑。
早知今日,他该在明白虞恒心思时,就明确告诉她,他不会喜欢她的。
看到她的时候,他眼里只有他自己是如何的卑微,如何的差劲啊。
或许他该严厉些,撕破脸皮让她走得远远的。
她那么喜欢画画,她应该在干净明亮的画展里听别人夸她。或拿起画笔描一副山河秀丽,万家灯火。
而不是湮灭在这表面美好的深山画卷里。
他该如何对蒋姨和虞叔交待?
他们又如何接受唯一女儿出事的消息。
路峋在大家的争论声中低着头,似乎下定了决心。
不敢再耽误,他飞快地跑去孙婆婆的村子。
虞恒给他的人生点亮了那么多希望的灯盏,他不能让她的人生被黑暗吞噬。
就算被冠上欺负老弱痴傻的坏名声,他也要去。
孙婆婆也从村民那听说了找虞恒的队伍越来越壮大,也越来越疯狂。
竟然敢闯进别人家里去搜,虽然闯进去的都是名声不好的单身汉家,但她还是慌了。
她找了几件干净衣服,叫醒了柱子。
“柱子,去拿块热毛巾给虞老师擦擦身子,虞老师生病了不方便动,你给他换身衣服。
全身都换下来,我好给她洗洗。”
柱子半睁着眼,满是疲惫。“晚点吧妈,我再睡会。”
柱子人不坏,但毕竟是小孩心性,没那贴心的想法。
晚点被发现了怎么办,孙婆婆心里很慌,只想他们赶紧生米煮成熟饭。
此时倒是后悔怕他跑出去给谁乱说,她狠心灌一大份安睡药来。
“你平时还说虞老师对你好,这会给她换个衣服都不愿?”
“愿的。”柱子果然被她激起,打着哈欠拿起了孙婆婆备好的衣服。
孙婆婆拉住他。“虞老师要是不让你帮忙,是怕给咱添麻烦。你不用管她,给她脱下来就是了。”
“哦。”柱子愿意是愿意去,就是因为没睡好,有些无精打采的。
孙婆婆想了想,到底没跟去。
柱子听他哥说过一些男女之事。
在那黑暗里碰到女孩子柔软的身体,他一个成年男人难免有反应。
若是她在旁边,恐怕他那傻脑子就不会想到别处去了。
而孙婆婆显然低估了柱子对虞恒的尊敬程度,也低估了虞恒的决心。
柱子按她想的那样,非要上前给她脱衣服换一身干净的。
虞恒不顾身上的疼痛拼命反抗着,说着他再动手她就在墙上撞死。
柱子不敢再上前,委屈中忍不住又打起了哈欠。“你衣服脏了。”
虞恒想起孙婆婆说她给柱子喂了药,看这样子想必还没缓过药劲儿来。
她指了指远处。“你在那睡一会儿吧,换洗衣服也得等天晴了对吧。”
柱子似懂非懂地哦了声,倒是开心地找个角落继续睡去了。
虞恒松口气,想必过一会,孙婆婆就算不下来,也会在地窖观察一下的。
“路峋,你还不来吗?”虞恒靠在土墙上,陷入了绝望。
好几个人闯进了她家,孙婆婆心里一惊,装作一脸担忧地迎上去。“怎么样了?”
路峋二话不说,再次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。“孙婆婆,求您了。
她家里只有她一个女儿,父母还指望她养老,她不能留在这。
她是因为我来的,我必须好好地把她带回去。她的人生才刚开始。”
孙婆婆挤了泪出来。“我知道你怪我没看好虞老师,可我一个老婆子,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。
昨天还是虞老师帮我的,我要是知道会出事,我肯定拉着她不让走啊。”
路峋皱了皱眉,为难后坚定地说着。“抱歉孙婆婆,我要在您家里找一下。你放心,我不会破坏东西的。”
孙婆婆一愣。“你这不是欺负人吗?欺负我老婆子没人撑腰是不是?”
刘梅想说什么,路峋阻止了她。没必要再让她也背上坏名声。
他起身,认真地看着孙婆婆。“婆婆,我没有针对你。虞恒没找到前,谁都有可能。如果她不在,你打我骂我要求赔偿都行。”
她说完,学生们已经四散开了,孙婆婆一人根本拦不住。
上面这么热闹,虞恒也听清了些声音。
她叫着柱子。“柱子,柱子……”
奈何她发不出什么声音,愣是没把柱子叫醒。
山区里为了储存蔬菜和其他东西,几乎家家有地窖。
挖地窖的地方也大致相同,很快就被人找到了地窖口。
听到没有声音呼救,路峋几乎是红着眼就要去掀开。
孙婆婆突然叫住了他。“不好吧,我儿子也在下面。”
这话说得含蓄,只有小孩子没听懂话里的得意。
路峋上前抓住她的衣领。“你怎么能这样对她?她好心送你回来!”
孙婆婆同样有些疯癫。“那就好人做到底,给我家柱子当媳妇。”
刘梅和几位大娘把众人遣散,搬开地窖的木板下去。
虞恒听出了声音是来救她的,重获新生的喜悦冲上了头脑。
从昨天起,她是一分一秒地熬过来的,不敢睡不敢放松,还渴着饿着。
得知要被救走,精神一放松,控制不住地晕了过去。
几位女人下来看到一角的柱子睡得沉,衣着也整齐,多少放心了些。
昏迷前的虞恒拖着重伤的身子向前挪了些,从地窖口透进来的光线照到了她身上。
一向爱干净的虞恒满身的泥,胳膊和腿上似乎还有血迹。
最重要的是,她纤细白皙的脖子上被套了破旧的车锁,链子从里面穿过,又锁在了梯子上。
几人下来前,虞恒已经晕过去了,她们不确定她是否还活着。
有些担心地在她脖颈处探了探呼吸,松口气后对旁边的人点点头。
几人分工,刘梅爬在梯子上对路峋和大黑吼着向孙婆婆要钥匙。
两个大娘去叫醒柱子,怕村民传坏话。哪怕虞恒的衣服完好无损,也必须让柱子同时衣着整齐地出现,证明两人没发生什么。
孙婆婆再坚持也没了意义,乖乖地拿出了钥匙。
刘梅上来时,已经说了虞恒没事,这没事的意思大家都懂。
路峋就抓着钥匙赶紧冲下了地窖。
他下了梯子看到虞恒时,整个人呆住了,眼睛因为愤怒睁得又大又圆。
大娘心疼地叹口气,夺过钥匙开了锁,几人慢慢把虞恒交替着抱了上去。
上去后,路峋冲到揉眼睛一脸困意的柱子面前,上去就给他一拳。“为什么要打她?
别人欺负你骂你傻的时候,是虞恒赶跑了那些人,说不可以这样骂你的吧。”
孙婆婆冲上来,和其他人一起拉开了两人。
只有孙婆婆是护着柱子的,其他人拉住路峋只是不想他惹出什么事来。
“打他干什么,你应该感谢他!要不是他一直不肯碰虞恒,你以为她还能清白吗?
虞老师是我打的,要不是柱子拦着,她才不是只这点伤,有什么冲我来,柱子一直不听我的话,一直在帮她。
要不是我怕他出去乱说话被你们知道,我也不会给他喝那么多会睡的药。”
柱子之前在地窖时,虞恒一直躲在角落里不敢和他接近。
加上是阴天,光线不强。他一直不知道虞恒受了多重的伤。
现在看到她昏迷着,身上脏兮兮的还有血迹。
当时就哭着问孙婆婆。“妈,虞老师流血了,她会死吗?对了路医生,昨晚虞老师对我说让我问问你该怎么治的,可我今天没起床,我太困了。她还让问刘老师,把人关起来是不是错的,我真的太困了。”
路峋暴怒的脸僵在那,众人看他没有挣扎的意思,都松开了束缚。
他瘫跪在地上。“是我害了她,我不该让她一个人回来,我不该让她跟来山区,我不该让她跟在我身边啊!”
刘梅过来拉他。“别说没用的了,这就你一位医生。”
把虞恒简单安置下后,路峋借了村长的自行车回去拿药箱。
他这一路跑得急,来回就半个小时,几乎是站着骑的,回来时满身的汗。
来不及擦,就背着药箱过去了。
虞恒的衣服被刘梅和几位大娘慢慢地换了下来,那些沾着血迹的地方不敢硬揭,只能把衣服剪烂。
她们的动作再轻,若是平时的虞恒早就醒了。
她或者太累了,一直没有醒的迹象。
探了她的鼻息,还算稳定。
路峋沾着药水,一点一点地浸湿她沾着皮肉的衣料。
一点一点地揭着,虞恒没醒,路峋倒是头上的汗越来越多,处理重伤处时又忍不住抽泣。
给虞恒处理完伤口时,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。
山区的晚风很凉,春秋季早晚温差也大。
其他人都加了件外套,只有他薄薄的长袖还满头的汗。
他留在了这个村子过夜,本来说让他到大黑家和他挤一晚。
但路峋不放心,怕虞恒半夜醒来害怕不安,就在她的房间地上铺了草,又铺上被子将就一晚。
虞恒发生了那样的事,还受了重伤。
对于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闲话,谁都没有多说。
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的□□点,当时刘梅去给孩子们上学了。
路峋正和前来的警察说着情况,听到大娘说人醒了。
虞恒醒来时,眼神不像之前清澈明亮,带着浓浓的害怕不安。
她没让任何人碰她,女人也不行。
路峋坐在床边,没伸手去触碰。
他轻声说着。“阿恒,没事了,再也不会发生那种事了。你听,警察来了,不会放过他们的。”
虞恒倒不是没从惊吓里回过神来。
而是对这个地方不再信任,不再觉得每个人都如她所看到的这样纯真善良。
她依然哑着喉咙。“我想静一静。”
大家退了出去,只留下路峋一个人。
她昨天有些发烧,路峋喂了些药,没想到感冒这么重,让喉咙哑成这样,怪不得没有听到呼救。
“好,你先休息一下。我去给你配点治嗓子的药。”
虞恒点点头,整个身子忍不住蜷缩到一块。
过了好一会儿,路峋端着温水进来送药,她配合地起身吃了点药,又吃了点东西躺了回去。
孙婆婆打她时,虞恒都是侧着身子的,伤都在一侧,倒是不影响休息。
睡了这么久,哪里还睡得着。
路峋拉了椅子坐在不远处。“阿恒,对不起,是我的疏忽让你有了这次无妄之灾。对不起……”
他低着头,泪意又翻滚上来。
路峋很少哭,因为没有爸爸,家里的重担都在妈妈身上,他很小就没有撒娇的机会。
小时候顽皮,经常挨打,从来没有这样哭过。
虞恒的泪顺着脸流进枕头里,她侧躺着面对墙壁,路峋也看不到。
她悄悄吸了吸鼻子,稳了稳语气。“也不能全怪你。”
那时她还是有一点点意识的,她听到路峋吼孙婆婆时的绝望悲痛。
“我知道你现在很害怕,一定想立刻离开这个地方。但你的伤有点重,要养一养。
你也不想回去后被父母看到这伤吧。”路峋叹气,想上前安慰又忍住了。
“我知道。”虞恒同意了。“把这事烂在肚子里行吗?谁都不要说。等我们离开了这,就只有你知我知。
不过你不要多想,我只是受了皮肉伤。不让说是怕知道的人多了传到我爸妈耳朵里。”
路峋爽快地点头。“好,下午我跑去镇上,找找最好的药,这几天我哪都不去,就在这陪着你。”
虞恒没应声,两人都沉默了下来。
两人所在村子离得不远,去镇上却离得远了,就算有村长的自行车代步,也有很远的路程。
晚饭是刘梅和大□□她端到跟前吃的。
天色暗后,大黑离开了,刘梅坐在床边和她闲聊。
看着虞恒的伤势,刘梅叹着气。“你也是,保什么清白,落得一身伤,都21世纪了那层膜有那么重要吗?
这是找到了,要是找不到命都没了。”
虞恒知道她是为自己好,耐心地解释着。“当然命重要。但你以为我如了她的意,她会把我放出来吗?她只会觉得我在假意迎合,或者还会做出更多我无法想像的事。不过,我也确实有些接受不了被不喜欢的人……那样。”
刘梅一想也是,叹着气拍拍她的肩。“没事了别想了。你看好人还是多的嘛,你是没见,找你的人可多了。”
虞恒低着头,有些害怕地向怀里缩了缩。“梅子,你知道吗?孙婆婆一直叫我虞老师,她对我笑着感谢我送她回来时是叫虞老师。
把我打晕关在地窖,劝我嫁给柱子时叫虞老师。
她拿起铁链、篮子打我的时候还是叫虞老师。
我一直以为虞老师这个称呼,是大家对我的喜欢,是尊敬。原来,它只是一个称呼,与虞恒这个称呼并没区别。”
平时阳光明媚的虞恒如今低沉着嗓音说一些让人难受的话,再加她嗓子沙哑着,就更难受了。
“你别这样想,坏人嘛总是有的,但好人多啊。今天上学时,同学们一直问我你的伤势。我怕过来你嫌吵才让他们走的。”
说着,刘梅顿了顿。“不过你确实不适合这个地方,你一直被保护得太好了,成长在一个温馨的环境里。
大家都喜欢你,坏人对你来说很遥远。所以你会帮孙婆婆,会没有防备。
善良没有错,永远不会错,但它需要铠甲。
说句不合适的话,我一直不开你和路峋的玩笑,是因为我觉得你们不合适,可能在一起了也走不到最后。
或许在这个他拼命救你的时间段说他缺点有些不好,但这是事实。
如果你没有防备地善良下去,像他那样同样对人不设防的心理是不够的。
你们之间有一个人不能改变,是很难走远的。你们可以是最好的朋友,却很难成为最好的恋人。
他可以拼命救你,却不懂怎么保护你,你懂吗?”
虞恒没有说话,刘梅长叹口气起身,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。“四年满了就走吧,你还有几年青春能等他成熟起来呢?就算等到了值得吗?”
刘梅说着路峋不熟悉这个村子的路,天色晚了她去接一下。
其实是想让虞恒一个人静一静,她走出门时只听到虞恒轻轻的哭声。
她从到这的时候就是一副温柔明媚的样子,很少把不好的情绪展露给别人,相处三年多,刘梅也是第一次听她这样哭。
路峋回来的时候,虞恒已经安静下来了。
他迎上虞恒担心的眼神,说着没事,天黑的时候都是熟路了。
重新给虞恒的伤处上了药,胳膊腿倒是好说,脖子上被铁链磨出的伤口因为长时间沾了铁锈,要一次次地清理干净,不然会留疤。
最先想到的不是丑不丑的问题,而是回去后不能被父母看到。
胳膊腿有疤还能说是摔倒了,山区路再不平,脖子上有伤却混不过去。
昨晚虞恒睡得沉,怕她因为疼乱动是刘梅和他一起处理的右侧伤口。
现在只剩下两人,虞恒还清醒着,路峋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。
他也接待过还是小姑娘的病人,当时就明明没想这么多的。
虞恒没他那些杂乱的想法,只是想着疼点也行,赶紧长好千万别留疤。
她轻扯着衣领,歪了歪头,十分配合。
路峋整理了心思,拿出棉签和新买的药膏凑近了些。
山区通了电,灯却不像以前小镇的那样明亮,永远发着昏暗的泥黄色,让她自己上药怕是不方便。
女孩纤细白皙的脖颈有些抢眼,锁骨漂亮又精致。
他轻咳了下排除杂念,轻轻地给她药膏。
药膏有些凉,虞恒不适地轻皱了眉。
他抹开的动作格外轻柔,有些麻麻的痛感,倒是能忍。
路峋注意到她的皱眉,轻声安抚着。“这是镇上最好的药了,不会留疤的。”
“恩。”虞恒淡淡地回应着,也不算担心。
脖子处只是被铁链磨损得破了皮,如果清理干净了,多半不会留疤的。
处理好伤口后,虞恒又侧躺回去。
想对他说四年了咱们到时间就回去吧,最后还是忍住了。
第二天孩子们上完课,纷纷跑来看她了。
虞恒的感冒还没好透,喉咙倒是好转不少。
声音不再沙哑,听着也不是那么让人难受了。
孩子们安慰过她后,有不太会说话的孩子直接问着,虞老师还会教我们吗?
虞恒沉默着,看孩子面带乞求,说着想让她留下,他们会保护她的。
说以后她出门了,他们一定跟着。
孩子们的主意多,一人一句慢慢把虞恒逗笑了。
村民们也把家里要养到年底的鸡鸭杀了,给她熬汤补身子。
看着村民和孩子们和善的脸庞,虞恒分不清是真是假。
但她已经决定四年期满后要走了。
一方面是怕了,另一方面是想家了。
她被关在地窖时,心里一直想的是爸妈救我,却不敢念一个字。
如果她真的出事了,只有她这一个孩子的父母该如何自处?
妈妈蒋言身体一直不好,如果知道她有了意外,可能会一病不起吧。
小时候因为工作的原因与爸爸相处不多,但虞丰同样疼爱她。
她现在顾不得路峋了。
如果他依然不走,那她就离开了。
虞恒能下地后,路峋还是多留了几天,不过是去大黑家借住了。
白天看她教孩子们上课,闲时给她按摩和她散步。
扶着她早早地爬一处小山找到信号给父母聊天报着平安。
晚上和她一起检查孩子们的作业。
那半个月里的路峋,温柔得有些不真实。
关于这事,村长帮着和警察说的,就少了很多虞恒要到场的机会。
母子两人都被抓走了,柱子智商有问题,他不会像孙婆婆一样好判。
虞恒也没生气,她当时害怕柱子是一回事,准确说,柱子确实也算帮了忙。
她又恢复了以前温柔明媚的样子。
胳膊腿的伤结了痂,脱落后就没事了。
那些被铁链甩出的青紫痕迹,大概还要两三个月才能彻底消褪。
算算时间,也就到了四年期满的时候。
她伤好后路峋就回去了。
被虞恒教过的孩子,因为家穷加上成绩并不突出的关系没继续上。
那些孩子和她一起去邻村找路峋。
一路上听虞恒讲a市和她小镇上的事,也不觉得闷。
后来无意中听到路峋和他家人打电话,那边催着他们办婚礼。
他调皮地围在两人之间调笑着。
谁都知道虞恒不会留下了,她教满了四年,不是带着恐惧怨恨走的,他们也没什么可挽留的话。
再次去路峋时,她听到了他和萧水的电话。
下山时,和她一起的孩子还说着怎么回来了没找到吗?
她没多说,和那孩子刚来就回去了。
这次来,是和他商量一下时间的。
半个月前,他们的报告已经交上去审批了。
路峋说,村上有位爷爷的病得再观察一阵子。
他要多留半个月看一下,现在已经半个月了,她来问问情况,却听到了那样的电话。
虞恒以为路峋愿意离开,是因为想和她一起离开。或者是发生了那样的事,他也担心了。
原来……也有萧水的原因吗?是因为萧水说想他了吗?
回去后,虞恒收拾了东西,和李月说过她被人关起来的事不许对她家人说后,就把她带了回来。
这期间有好几天的时间,路峋一直没来。
他从来不在乎自己的想法,从来不站在她的角度思考问题。
之前所有的温柔都是愧疚,怕不知道怎么对她家人交待吧。
虞恒带着李月踏上归途,耳边不是火车的轰鸣声。
而是被解救后,大家的安慰声。
“虞老师别怕,以后遇到这样的事不用管。我们天天风里来雨里去的身子骨好着呢,不用担心我们这些粗人……”
“虞老师放心吧,以后谁都知道不能动你啦。不然就惹众怒了……”
“虞老师就是太善良了,别害怕啦都过去了……”
“虞老师别害怕……”
“虞老师……”
所有人都是安慰她,她很感谢她们,真的很感谢。
她会听他们的话,保护好自己,不要有太多的善良。
忽然有一道清冷声音在一片纷乱的杂音里低沉却清晰。
“别怕,不是你的错。”
虞恒竖起耳朵,想听清这道声音的来源。
他似乎又近了些,缥缈又空灵,轻柔地说着。“不是你的错。”
“阿恒,不是你的错,别怕,阿恒。”
所有人都在劝她坚强,暗示她不要有软弱的善良。
她们其实也对,都是无关者的小小建议。
只有那个清冷低沉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心疼,像能感同身受她的痛苦般。
不止是在说别怕,话的背后还有要保护她的决心。
善良没有错,她可以继续遵从本心,把大家带给她善意传递下去。
不用怕危险,他会保护她的。
软弱的善良也没关系,他会保护她的。
声音的主人从纷扰的人群里走出来,对他轻笑着。“阿恒。”
虞恒睁开眼,石原宽厚的背挡了灯光,不至于刺眼。
看他手里拿着纸巾,虞恒这才感觉到脸上的湿意。他在给她擦泪,轻轻地叫醒了她。
虞恒半起身扑到石原身上抱住他,正好听到外面一声惊雷。
他大概知道虞恒梦到了什么,虞恒还是避开那件事。“雷声太大了,有点吓人。”
石原轻笑着,把手里的纸巾扔到床下垃圾桶里。
轻轻地揉着她的头安抚着。“恩,是挺吓人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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